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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成 2018-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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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作为悬疑片,《第三度嫌疑人》基调偏冷,确非是枝裕和固有的套路,但影片仍旧关涉了是枝裕和一贯关注的死亡、家庭、亲情等主题。是枝裕和试图通过《第三度嫌疑人》探索更丰富的题材和美学形式。作者认为是枝裕和前几部电影里的种种感情,在《第三度嫌疑人》里都是缺失的、不可靠的。是枝裕和对过往作品的反面进行了类型片化的探讨。人究竟是不是三隅所杀?直到电影结尾,是枝裕和都没有给出答案,他将隐喻抛给观众。按照侯麦的说法,只要我们愿意把实情往正义的方向上想,逻辑也是成立的。愿意相信正义,看到的就是正义。

感谢作者张成授权文艺批评发表!



大时代呼唤真的批评家


张成


是枝裕和以往作品里的所有情感在这里都是缺失的

——评日本电影《第三度嫌疑人》


侯孝贤一干职业粉丝里,是枝裕和、阿萨亚斯和贾木许是比较著名的三位。贾木许对侯孝贤的喜爱和致敬是内化的,不像前两位在十年前终于按捺不住,不约而同地各自拍了一部故着痕迹的《步履不停》和《夏日时光》。

 

  

 哈罗德·布鲁姆“影响的焦虑”批评说对于处于同一生态位的导演们更为适用,是枝裕和最迫切的焦虑恐怕还是何时才能走出小津、侯孝贤这些前辈的影响,真正的开宗立派。偶像侯孝贤染指类型片,交出了武侠电影《刺客聂隐娘》;那么,在嫌疑推理大国日本,要拍一部地道的类型片就非悬疑推理莫属。是枝裕和的新作《第三度嫌疑人》近日在国内公映,作为其转型之作,该片在日本获得了第41届日本电影学院奖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编剧”在内的六项主要奖项。作为悬疑片,《第三度嫌疑人》基调偏冷,确非是枝裕和固有的套路,但影片仍旧关涉了是枝裕和一贯关注的死亡、家庭、亲情等主题。



三层抽打的灵魂,三度反转的面目

    

从叙事上看,《第三度嫌疑人》与 《罗生门》、《卡拉马佐夫兄弟》一样导向了不可知。《罗生门》里强盗、武士、武士妻子全都从有利于自己的角度讲述事件,导致了事件真相的不可知,而黑泽明最终未能克制住强烈的说教欲,让农夫揭了底,透露了事件的真相。《第三度嫌疑人》就此一节与《罗生门》相似,在开篇就交代了三隅犯下命案这唯一的真相,并交由观众见证,剩下的事件就相互颉颃,真假难辨。在《卡拉马佐夫兄弟》里,谁杀了老卡拉马佐夫成了悬案。片中,律师重盛借助中国盲人摸象的典故,形容自身处境,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视角不同,各执所得的部分真相便以为是全部,反而倒成了假象。

  

 

 陀思妥耶夫斯基主张要经过灵魂三层抽打才能见到真章,同时陀氏的小说带有尼采式的超人情结,并开创了戛戛独造的“复调”形式,这在《第三度嫌疑人》中都可找到回响。三隅与律师重盛之所以投缘是因为两个人有着相通的世界观,律师重盛认为“生命是被选择的”,三隅认为生命是被人操控的,这贯穿了他的人生观,还间接导致了他的作案。三隅无法接受亲人全部逝去或离去的宿命,他就要做自己的上帝。在灵魂未经抽打的时候,他甚至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如房东太太所说,他对垃圾分类和倒垃圾都很上心。但是,三隅在自己的居室就拿金丝雀做了实验,生死全由他来掌握。重盛在三隅的屋外,找到了金丝雀的小墓地,上有一个明显的十字架标志,这勾连起他的作案现场,亦有一个十字架。可以说,于他而言,人与金丝雀无异,都只是一次哲学的实验。

    

但是30年前办理三隅第一次凶杀案的退休警察说,三隅就是个空的容器。他不像《罪与罚》里的拉斯科尔尼科夫一样为了实践超人哲学而犯罪,后又企图自我救赎,有一条完整的人格发展曲线。与三隅类似的是《蝙蝠侠:黑暗骑士》里的小丑,小丑对自己脸上的伤疤有过两段不咸不淡的描述,一是因为父亲的暴力,一是因为爱情。前者引人同情,后者感人至深。

   

 但小丑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和两段都似真、放一起又近伪的表述让观众放弃了所有可以情感代入,进而移情理解的路径。不可理喻的恐怖才真恐怖。三隅与之仿若。

    

影片中,在面对媒体采访的时候,三隅改变了说法,说是老板太太买凶,他只是个执行者。当老板女儿咲江说出可怕内幕后,重盛等人推断,三隅犯案可能是为了正义,他给老板太太泼脏水是报复她对女儿遭遇的不闻不问。但是,三隅否定了重盛的感人解释,让真相依旧扑朔迷离。

    

由此,三隅的面目三度反转,完成了“第三度嫌疑人”的“三度嫌疑”。

   

导演是枝裕和


是枝裕和对过往作品的反面进行了

类型片化的探讨

 

  是枝裕和的电影一向是带有暖意的。当重盛从法庭上走出来时,夕阳的余晖照到他的脸上。这一暖向的调度似乎意味着这个故事可以往暖心的方向发展。当重盛最后一次见三隅时,三隅的背影也被夕阳照亮,两个人还聊起了春樱。因此,当重盛讲述自己为他翻供的理由时,重盛的脸和三隅的脸叠印到了一起,重盛仿佛窥透了三隅正义的隐情,两人高山流水。

    

然而,三隅否定了重盛的一厢情愿。《第三度嫌疑人》不同于过往是枝裕和的电影,总有一个牢靠的基调、情绪、视角可以代入。它是冰冷的,复调的,哪种视角都无法偏安。所有的观点在影片中交锋,重盛只想着赢,而不关心事情的真相,直到他被女儿的假哭与欺骗所惊到;重盛的父亲与儿子一样,不寻求共鸣,不探求犯罪动机,只主张因法判案;三隅认为不该被生下来的人就该消失,律师助理川岛针锋相对,认为这种人根本不存在……同时,每个角色都不那么光亮,咲江的父亲是个黑心老板;妈妈是个自私懦弱的人;咲江自卑、冷漠,隐瞒了天然的残疾真相,并打算考到北海道大学,留下妈妈一个人;法官鉴于审案成本和政绩考核还是判了三隅死刑……日本的司法制度也被捎带臧否一下,算是敲了社会派推理的章。

    

此外,《步履不停》中的亲情,《海街日记》中的姐妹情,《如父如子》中的父子情等种种感情,在《第三度嫌疑人》里都是缺失的、不可靠的。是枝裕和对过往作品的反面进行了类型片化的探讨,似乎正是这种决绝的勇气为是枝裕和赢得了日本电影学院奖的青睐和鼓励。

 

   

但《第三度嫌疑人》还是保留了是枝裕和的部分风格,偏爱波澜不惊地使用超现实元素。如《步履不停》中的蝴蝶被认为是逝者灵魂,在《第三度嫌疑人》中超现实元素帮助完形了故事链条,如三隅和重盛把手一起放到玻璃上时,三隅仿佛有超能力感受到了他的所思所想。这启发了重盛做了两个梦:三隅与咲江打雪仗,乃至一起行凶。这种超现实的感召让重盛相信三隅是为正义作案。虽然,这一想法被三隅否定。

    

法国导演侯麦曾说,我最感兴趣的,就是挖掘出人们是怎样运转自己的想像力的,有时候过度思考所带来的想法可以改变现实的状况。侯麦影片中的超现实元素,不管是相信星座、绿光还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心理暗示,往往都成为知觉的圆满与喜悦。《第三度嫌疑人》结尾,重盛走在十字路口,这也是是枝裕和抛给观众的隐喻:你该何去何从?其实,借助侯麦的说法,换个角度想,不管三隅是否承认,只要我们愿意把实情往正义的方向上想,逻辑也是成立的。这一刻,不管是重盛还是观众,就像侯麦的《绿光》,愿意相信奇迹的绿光时,看到的就是绿光,愿意相信正义,看到的就是正义。


《绿光》


本文原载于《文汇报》2018年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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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小肥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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